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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歡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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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歡喜

謝桐從馬腹旁的筒袋中取出那從宮中帶來的方匣, 遞給聞端。

又清了清嗓子,道:“生辰禮物。”

聞端的神色有幾分意外:“聖上還給臣準備了禮物?”

“那是自然,”謝桐耳根微熱, 慢吞吞說:“以後每一年,朕都會給你準備禮物。”

聞端看著他,墨眸中含著淺淺的笑意,道:“臣謝過聖上。”

道完謝,聞端伸出手,將長匣打開,瞧見裏面放著的幾卷軸畫時,動作微一停頓, 擡眼問:“聖上是給臣繪了幾幅畫像?”

謝桐不答,故而賣了個關子:“你打開看看便知。”

聞端於是取出其中一卷, 展開畫軸。

謝桐留心觀察著他面上表情, 見聞端原本一派從容鎮定,在看見畫中內容時, 墨眸卻定住了似的, 竟是極其少見的怔忪失神。

謝桐悄悄看了看,發現那是文夫人的畫像。

他擔心聞端不喜這幅舊畫,於是又伸手取出另外兩幅, 一一打開, 輕聲說:

“朕不知你喜歡什麽, 正好前些日子, 暗衛搜尋回來一批舊物,朕命人修覆了這兩幅畫像, 又尋了擅畫的師傅,將許大人和文夫人繪在另一幅畫中……”

“朕想你十歲就離開北境, 距今已有十六七年……或許對他們的印象也已模糊,於是擅作主張,送了這幾幅軸畫與你。”

謝桐垂下睫,語氣裏有幾分不安:“若你實在不喜,朕——”

聞端突然有了動作,他將三幅畫看過,又輕緩地將畫收好,放回匣子中,再將匣子放入馬匹馱著的袋子裏。

謝桐被他的舉止打斷了話語,有些舉棋不定,沒等繼續開口,就見聞端轉過身來,擡手牢牢將謝桐擁入懷中。

聞端用了很大的力氣,抱得非常緊,謝桐甚至能聽見他急促劇烈的心跳聲,沿著兩人的胸口相貼處傳來,一下又一下,連帶著謝桐的心跳也快了起來。

“……多謝聖上。”聞端的嗓音沙啞:“臣……很喜歡,這個禮物。”

謝桐被他擁得如此之緊,甚至無法偏過臉去看聞端臉上的神情,正想出聲,卻楞了一下。

——聞端珍而重之地親了親他的耳尖,而後就著這個擁抱的姿勢,低頭靠在謝桐肩上片刻。

在那一瞬,謝桐清晰地感到,頸側傳來一點溫暖的濕意。

他怔了一下,沒等反應過來,聞端就松開手,離開些許,謝桐再看見他時,卻見那俊美面容一如往昔,眉如利劍斜飛入鬢,墨眸間沒有半分異樣。

……仿佛剛剛那點落淚般的濕意,是謝桐的幻覺似的。

“臣很喜歡。”聞端凝視著面前的人,又重覆了一遍。

謝桐抿了抿唇,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喜歡就好……既然喜歡,那收到禮物就高興些。”

聞端勾起唇角,笑了一笑,語氣溫和:“臣很高興,謝謝聖上。”

說完這句話,他忽而又靠近過來,在謝桐清亮的目光註視中,蜻蜓點水般吻了吻那薄紅的唇。

淺嘗輒止,溫柔得如同一片羽毛掠過,不含一絲情.欲,仿佛只是忍不住這樣做了。

“聖上可還生臣的氣?”

聞端沒有深入這個吻,而是直起身來,突然問了一句。

謝桐想了想,聞端所說的,應是指兩月之前的那件事。

當時謝桐在氣頭上,曾言不會輕易原諒他,如今分離兩月之久,那點怨忿之心,早在日覆一日的綿長思念中消磨殆盡,剩下的唯有急切相見的渴求,哪還有半點惱怒的情緒?

不過這話謝桐不願直接告訴聞端,而是哼哼兩聲,道:“你說呢?”

聞端的指腹很輕地撫過懷中人的臉頰,低聲開口:“聖上若還氣惱,臣現今真不知如何才能求得聖上原諒。”

“只恨不能剖出一腔真心,來解聖上的三兩分不悅之情。”

他緩慢道。

謝桐瞪了聞端一眼,蹙眉說:“朕才不需要你剖心剖肺,這話聽上去血淋淋的,以後不要講了。”

聞端似是覺得有趣,唇邊的笑意更甚。

兩人又依偎著訴了會思念之情,方想起回宮一事來,於是同乘一馬,慢悠悠地回到京中時,已是第二天的日出時分了。

“你的生辰就這樣過了,”謝桐在馬上抓住聞端的手,悶悶不樂道:“還沒吃長壽面呢。”

聞端坐在他身後,一手攬住謝桐腰身,聞言說:“今年有聖上相伴,又收到了生辰禮,臣已知足了。”

謝桐卻搖了搖頭,餘光瞥見不遠處推著桌椅出來開張的小面攤老板,突然一勒韁繩,道:“要不就在這吃吧?”

面攤老板剛剛將擋雪用的棚頂撐起,就見攤前來了兩個人,牽著兩匹馬兒,身上還沾著些許細雪,似乎是才從城外遠赴而來。

老板打眼一瞧,只覺得這二人容貌出挑,氣度不凡,還以為是京中哪個府中的貴公子去郊外冬狩回來。

“兩位客官,”面攤老板小心問:“要來一碗面嗎?”

謝桐將馬兒栓在棚下,看了看幹幹凈凈的桌椅,挑了一張坐下,開口道:“來兩碗長壽面。”

老板應了一聲,掀簾進屋煮面去了。

兩人坐在街邊的攤位上,聞端取了桌筒上的筷子,用帕子拭了兩下,又將茶壺中的熱茶倒出來一點,洗了洗那木筷。

謝桐則一手支著臉,望著街上零星走過的路人。

天色還未完全亮起,即使是繁華的京城,街上人馬也不算多,大多是為了早起謀生,穿著厚實的棉衣,在雪地裏深一步淺一步地行走。

謝桐的目光掃了一圈附近的街路,沒見到夜宿在外的乞兒,略放下一點心。

馬上就要過年,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大紅的對聯,有家境殷實的,還在府門處掛了花燈,換了新的門匾。

謝桐看著靜謐的長街,忽而很輕地出聲問:“太傅,你說……朕有做得更好嗎?”

聞端擡起眸,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街邊,語氣緩緩道:“聖上不僅做得很好,將來還會一日比一日好。”

謝桐忍不住彎起眉眼。

這時屋簾一掀,面攤的老板娘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走了出來,望見坐在桌邊的兩人時,腳步微微一頓,但隨即快步走過來,將面碗放下,道:

“兩位客官,桌上有料油,請自便。”

等返回屋中後,她放下木托盤,立刻去揪煮面男人的耳朵,壓低了聲音說:“外邊來的是什麽人,你怎麽沒和我說一聲?”

面攤老板無故被揪了耳朵,茫然道:“就是兩個來吃面的貴公子啊,什麽什麽人?”

老板娘瞪他一眼,沒好氣地開口:“叫你平時天天悶在家裏煮面,先前聖上從東泉治水後回京,朝廷的聞太傅率軍去西南的那兩次,你都沒出去看過麽?”

面攤老板搖頭,有點委屈:“那我就是只喜歡煮面啊……”

“等等,”他稍微反應過來,睜大了眼:“你是說——”

老板娘往垂落的屋簾瞥了一眼,低聲道:“如果我沒看錯,那是聖上和聞大人。”

面攤老板被嚇了一跳,險些漏勺都拿不穩,神情緊張:

“那、那怎麽辦?聖上怎麽會這個時辰來路邊吃面?我們是不是該……去外面跪著?”

老板娘搖搖頭:“他們既然沒有表明身份,想必是不願多事,不過這兩碗面的錢是萬萬不能收了。等會你在屋裏頭待著,我出去送他們。”

攤位的棚頂下,謝桐與聞端慢悠悠地用完了面前的兩碗長壽湯面。

面條是現搟的,細長彈口,煮得綿軟適中,筷子一夾就能撈起片整整齊齊的細面條,加上以清透的雞湯為底,佐以嫩滑雞絲、一個漂亮的荷包蛋,再撒上些許蔥花,幾片青菜,味道清淡中不失香甜,極其不錯。

不知是否餓了太久,謝桐吃著,甚至都覺得宮中禦廚相較之,也不過如此。

謝桐吃完了面,又用勺子去攪底下的湯,這時無意間一擡頭,卻發現聞端一手拿著筷子,墨眸卻在註視著他。

那目光落在謝桐臉上,帶著幾分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,瞧得謝桐面上發熱,忍不住別開臉,開口:“太傅,再不吃面就涼了。”

聞端似是很輕地笑了一下,應了聲,微斂視線,這才垂目將面吃完。

老板娘從屋中掀簾而出,在圍裙上擦了擦手,走過來道:“兩位客官,這面不用付錢了。”

謝桐有些意外:“怎麽了?”

“你們是從北境回來的吧,”

老板娘笑著,拿眼看看聞端,說:“這寒冬臘月的,深夜從外而歸的,肯定是北境來的人,何況這位公子的馬也有不少傷。”

謝桐訝異於她的敏銳。

聞端回來的途中,已經換過衣袍,現今身上已然沒有半點戰場廝殺的痕跡,但沒想到老板娘會留意那兩匹馬。

“北境回來的都是趕退匈奴的功臣,”老板娘笑道:“這兩碗面,我們就不收錢了,也算是為在北邊殺敵的弟兄們盡一份心意。”

她既這樣說,謝桐也就沒有再爭。

只是當目送兩人離開後,老板娘收拾桌椅,卻仍在面碗底下發現了一個指尖大小的金豆。

*

回到宮中,還沒到寢殿門口,謝桐就聽見一聲顫巍巍的呼喊:

“聖上,您可總算回來了!”

謝桐轉頭一看,就見眼下掛著兩個大烏青的羅太監匆匆走近來,滿臉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驚喜:“聖上,您……沒事兒吧?”

“朕能有什麽事?”謝桐將馬匹的韁繩遞給宮人,瞥了他一眼,說:“朕覺得你更像是有事的模樣,怎麽不休息?”

羅太監看看謝桐,又看看旁邊的聞端,心裏頭一塊石頭終於放下,嘆道:

“聖上,您這連著兩日早朝不去,朝中不少大人來問是出了何事,奴才又擔心聖上在外面受了寒著了涼,擔心受怕的,哪敢合眼啊!”

謝桐說:“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,早朝沒去就沒去吧,正巧也快過年了,傳朕的旨意下去,這幾日休朝,若有要事,等下午酉時後再入宮來請見。”

他一面說,一面往寢殿內走,羅太監忙吩咐宮人擡了熱水進去,一切布置妥當後,謝桐屏退要來伺候的宮人,站在浴桶邊,朝不遠處的聞端眨眨眼,勾了勾手。

也不知是羅太監特意交代過,還是宮人們學聰明了,這次沒搬兩個小木桶進來,而是換了個寬而長的大木桶,一眼看過去,像只小船似的。

謝桐就倚在這只“船”裏,一手緊緊扣著桶沿,情到濃處時,手上失了力氣滑落進水裏,濺起一團水花,將墨發也打濕了。

最後聞端見他無處可攀,幾次險些跌進水裏,於是又將人抱進懷中,扶著謝桐的腰,輕輕啄吻那紅潤的唇。

“你……”間隙時,謝桐伸出手,又勾住聞端濕漉漉的領口,有些不明白:“怎麽還穿著這裏衣?”

見聞端不答,謝桐如有所感,略微扯開那衣襟,不出所料地在聞端右肩處發現一處剛剛結痂的刀疤。

謝桐擁著他,怔了一會兒,想起某些事來:“這就是你先前漏了給朕寄一封信的緣故?”

後面倒是補了一封,卻是字跡潦草,他當時還以為是軍中事務繁忙,原來竟是因為肩上受了傷,提筆艱難?

這受傷的消息,竟無一絲透露到謝桐案前。

聞端發現實在是瞞不過,只得道:“……戰場禦敵,受些輕傷是尋常事,怕聖上憂心,於是瞞而不報,如今已無大礙了。”

謝桐的眼圈又要紅了:“今日瞞報肩傷,明日又想瞞報什麽?你這欺君之罪,一日比一日犯得多了!”

聞端見人要惱,索性徑直去堵謝桐的嘴。

安撫的話說了一大通,又兼身體力行地仔細伺候,才令得謝桐拋卻這件舊事,把註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來。

折騰了半個多時辰,謝桐終於力竭。

懶洋洋地任由聞端將他攔腰抱出來,又擦凈身上發上的水珠,換了幹凈的寢衣,這才傳宮人進來伺候。

熱水澡一洗,四肢百骸在寒風中受的僵冷都被驅除,倦意也難以抵擋地湧上來。

謝桐窩進榻中時,幾乎連眼皮都要睜不開了。

他枕在金絲枕上,突然又感到發梢被聞端輕輕握在手中,用軟帕一點一點去拭上面未幹的濕意。

“別以為這樣朕就不氣了,太傅……”謝桐迷迷糊糊道:“還不如早點睡覺,好困了。”

聞端溫和的嗓音響在旁邊:“臣給聖上擦幹凈頭發就睡,否則易寒濕凝滯,明日起來要頭疼。”

謝桐還想說什麽,卻抵擋不住困意,含糊了兩聲,就睡過去了。

半夢半醒間,他似乎察覺到聞端上了榻,伸手給他掖好被子,又俯身過來,停頓片刻,才在謝桐眉心落下一吻。

思緒混沌時,謝桐隱約聽見聞端喚了一聲他的小名。

那字眼熟悉又陌生,似是許多年未曾從聞端口中聽見過了,以至於謝桐從夢中稍稍清醒過來,睜開眼,望著聞端的面容,輕輕“唔”了一聲。

聞端伸手撫了下他的臉,低聲道:“能有與聖上相伴的這一日……臣真歡喜。”

謝桐翻了個身,在溫暖的被褥間,嗅著聞端身上縈繞著的淺淡松柏氣息,心臟如同被微燙的蜂蜜溢滿了,連流動的血液也像是品嘗到了那份甘甜,每一寸角落都充盈滿足之情。

這些日子的緊張不安、日夜擔憂,終在這一刻消弭無影。

他用手指勾了勾聞端的指尖,在意識朦朧間回應:“我也很歡喜。”

“……往後的每一日都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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